戒庵老人漫筆卷七
遺訓
「脫去凡近,以遊高明,莫為嬰兒之態,而有大人之器,莫為一身之謀,而有天下之志,莫為終身之計,而有後世之慮,不求人知而求天知,不求同俗而求同理。」此宋儒謝顯道序論語解中語也。昔庚子歲,先師東廓鄒先生在南院,嘗手書以示詡,敬佩服不敢忘。不幸遭倭亂,書篋一空,而是卷亦散失,無從復得,日夕往來於衷者又三十餘年矣。追念師訓,荏苒自棄,不覺汗流浹背。重錄一過,以當書紳。
王文成逸語 【 「王文成逸語」,原無「王」字,據明藏說小萃本補。下條標題同。】
「客與主對,讓盡所對之賓,而安心居於卑末,又能盡心盡力供養諸賓,賓有失錯,又能包容,此主氣也。惟恐人加於吾之上,惟恐人怠慢我,此是客氣。」
「謙虛之功與勝心正相反,人有勝心,為子則不能孝,為臣則不能敬,為弟則不能恭,與朋友則不能相信相下。至於為君亦未仁,為父亦未慈,為兄亦不能友。人之惡行,雖有大小,皆由勝心出,勝心一堅,則不復有改過徙義之功矣。」
「乾卦通六爻,作一人看,只是有顯晦,無優劣,作六人看,亦只有貴賤,無優劣。在自己工夫上體驗,有生熟少壯彊老之異,亦不可以優劣論也。」
「在贛州親筆寫周子太極圖及通書『聖可學乎』一段,末云,按濂溪自注主靜云無欲故靜,而於通書云無欲則靜虛動直,是主靜之說,實兼動靜。定之以中正仁義即所謂太極,而主靜者即所謂無極矣,舊注或非。濂溪之意,故特表而出之。」
右四條皆文成王公語,傳習錄所未載。
王文成墨蹟
「明道先生曰:『人於外物奉身者,事事要好,只有自家一箇身與心卻不要好。苟得外物好時,卻不知道自家身與心已自先不好了也。』延平先生曰:『默坐澄心,體認天理,若於此有得,思過半矣。』右程、李二先生之言,予嘗書之座右,南濠都君每過輒誦其言之善,持此紙索予書,予不能書,然有志身心之學,此為朋友者所大願也,敢不承命!陽明山人餘姚王守仁書。」此一幅繭紙,筆畫徑寸,靖江朱近齋來訪,問余何自有此寶,余答以重價購之吳門,謂曰:「先師手書極大者為得之,所藏修道說若中等字,如此者絕少,而竟為君所有。心印心畫,合併在目,非宗門一派氣類默承,詎能致是乎?」遂手摹之以去。乃余原本亦亡於倭,思之痛惜。
一生使不盡
劉元城曰:「一切君子小人,好惡不常,若要一時周至冠婚喪祭往還飲食之禮,一一過當周至時,費盡一生心力,只得人道是箇好周至人,然又不能使君子小人皆喜,所謂外慕也。只有一箇誠意千古萬今使不盡。」
十二生肖
王伯厚困學紀聞曰:「朱文公嘗問蔡季通十二相屬起於何時,首見何書。又謂以二十八宿之象言之,唯龍與牛為合,而他皆不類。至於虎當在西,而反居寅,雞為鳥屬,而反居西,又舛之甚者。韓文考異毛穎傳『封卯地』謂十二物未見所從來。愚按『吉日庚午,既差我馬』,午為馬之證也。『季冬出土牛』,丑為牛之證也。
蔡邕月令論云:『十二辰之會五時所食者,必家人所畜丑牛未羊戌犬酉雞亥豕而已。其餘虎以下非食也。』月令正義云:『雞為木,羊為火,牛為土,犬為金,豕為水。但陰陽取象多塗,故午為馬,酉為雞,不可一定也。』
楊升菴慎曰:『子鼠丑牛十二屬之說,朱子謂不知所始,余以為此天地自然之理,非人能為也。日中有金雞,乃酉之屬,月中有玉兔,乃卯之屬,日月陰陽互藏其宅也。古篆巳字作蛇形,亥字作豬形,餘可推而知矣。』
空同子李夢陽曰:『十二支子鼠丑牛等,初謂取象耳,然木人見漆則瘍,貓見寅人則銜其兒走,徙其窠。』 【 王廷相雅述云:『世之木人多矣,而瘍者間有之,不木而瘍者亦有之,父木而子不木,其瘍則同,何耶?使一家三兩皆為寅屬,其不養子耶?寅人見之,徙其子,非寅人見之亦徙,此又何耶?』其雜著多可采
【 「其雜著多可采」,原作「雜其□多可采」,不可通讀。據明藏說小萃本改。】
。】
草木子葉世傑曰:『術家以十二肖配十二辰,每肖各有不足之形焉。如鼠無牙,牛無齒,虎無脾,兔無脣,龍無耳,蛇無足,馬無膽,羊無神,猴無臀,雞無腎,犬無腸,豬無肋,人則無不足也。』
王文恪公鏊曰:『二十八宿分布周天以直十二辰,每辰二宿,子午卯酉則三,而各有所象。女土蝠,虛日鼠,危月燕,子也;室火豬,壁水狳,亥也;奎木狼,婁金狗,戌也;胃土雉,昴日雞,畢月烏,酉也;觜火猴,參水猿,申也;井木犴,鬼金羊,未也;柳土獐,星日馬,張月鹿,午也;翼火蛇,軫水蚓,巳也;角木蛟,亢金龍,辰也;氐土貉,房日兔,心月狐,卯也;尾火虎,箕水豹,寅也;斗木獬,牛金牛,丑也。天禽地曜,分直於天,以紀十二辰,而以七曜統之,此十二肖之所始也。』
王充論衡物勢篇曰:『五行之氣相賊害,含血之蟲相勝服,其驗何在?曰寅木也,其禽虎也;戌土也,其禽犬也;丑未亦土也,丑禽牛、未禽羊也。木勝土,故犬與牛羊為虎所伏也。亥水也,其禽豕也;巳火也,其禽蛇也;子亦水也,其禽鼠也;午亦火也,其禽馬也。水勝火,故豕食蛇,火為水所害,故馬食鼠屎而腹脹。曰審如論者之言,含血之蟲亦有不相勝之效。午馬也,子鼠也,酉雞也,卯兔也。水勝火,鼠何不逐馬?金勝木,雞何不啄兔?亥豕也,未羊也,丑牛也。土勝水,牛羊何不殺豕?巳蛇也,申猴也。火勝金,蛇何不食獼猴?獼猴者,畏鼠也,嚙獼猴者犬也,鼠水、獮猴金也,水不勝金,獮猴何故畏鼠也?戌土也,申猴也,土不勝金,猴何故畏犬?十二辰之禽,五行之蟲,以氣性相克則尤不相應。凡含血之蟲相服,至於相啖食者,自以齒牙頓利觔力優劣自相勝服。』
長洲戴冠筆記曰:『十二生肖之義,嘗聞人述浙江參政左公贊之言,謂以足上趾爪奇耦辨辰數之奇耦,或疑子肖鼠,鼠足爪前耦後奇,又何也?予曰此可見取象極精,蓋子乃陰極生陽,又在夜半,萬物皆息之時,惟鼠獨動,若陰中有陽靜中有動然,故取象於此。丑牛,牛蹄分為耦,寅虎,虎則五爪為奇,卯兔,兔則四爪為耦,其餘無不然。獨巳肖蛇,蛇固無足,又何取義?蓋巳在月乃純陽之月,在時乃純陽之時,數雖偶而時則陽,故用蛇以象之,蛇乃陰物,不用其足而象已著,疑亦諱言乎陰之意爾。又易曰乾為馬,坤為牛。造化權輿云馬之蹄圓,牛之蹄析,亦此義也。』
何燕泉孟春曰:『十二相屬取義,子寅辰午申戌俱陽,故取相屬之奇數以為名,鼠五指,虎五指,龍五指,馬單蹄,猴五指,狗五指。丑卯巳未酉亥俱陰,取相屬之偶數,牛四爪,兔兩爪,蛇雙舌,羊四爪,豬四爪。』見洪巽漫錄。『子午卯酉五行死處,其屬體皆有虧,鼠無膽,兔無腎,馬無胃,雞無肺。』見曾三異因話錄。或曰『鼠膽在首,非無也。』 【 余按,論指爪與戴所記蓋相通,論體虧與葉所論則互異,更參之。」】 合觀古今諸說,而十二生肖可攷見矣。
鸚鵡事相同
唐武后畜一白鸚鵡,名雪衣,性靈慧,能誦心經一卷。后愛之,貯以金絲籠,不離左右。一日戲曰:「能作偈求解脫,當放出籠。雪衣若喜躍狀,須臾朗吟曰:「憔悴秋翎似禿衿,別來隴樹歲時深。開籠若放雪衣女,常念南無觀世音。」后喜,即為啟籠,居數日,立化於玉球紐上。后悲慟,以紫檀作棺,葬於後苑。 【 周公謹志雅堂雜鈔圖畫書帖類中,載王介石家有東坡書蔡君謨二小詩及杭妓周韶能小詩。蘇子容過杭,韶求脫籍,子容令即席賦詩,有云:「籠中若放雪衣女,多念阿彌陀世尊。」籍中皆作詩為送,內有胡楚、龍靚二妓者詩最佳。此不知志林中有無。按前詩與鸚鵡所詠無異,抑傳之者有誤耶?并記之,以俟參考。】
宋高宗宮中養鸚鵡數百,皆能言語。高宗一日問之曰:「思鄉否?」鸚鵡曰:「思鄉。」遂遣中貴送還隴山。後數年,有使臣過隴山,鸚鵡問曰:「相公何處來?」使臣曰:「自杭州來。」鸚鵡曰:「上皇安否?」使臣曰:「上皇崩矣。」鸚鵡聞之,皆悲鳴不已。使臣賦詩曰:「隴口山深草樹荒,行人到此斷肝腸。耳邊不忍聽鸚鵡,猶在枝頭說上皇。」此詩存郵亭壁間。
武后所放鸚鵡有道氣,高宗所放鸚鵡有義氣,人可不如鳥乎!唐太宗貞觀中,林邑獻鸚鵡,數言思鄉還。開元中楊貴妃有鸚鵡呼雪衣娘,亦能誦心經。夫雪衣思鄉四字何相同如此?獨太宗所放不聞其能知恩,貴妃所畜不聞其能作詩,為稍異耳。
又春渚紀聞亦載一鸚鵡,云有韓奉議者為通州守,家人得鸚哥,忽語家人曰:「鸚哥數日來甚思量鄉地,若得放鸚哥一往,即生死不忘也。」家人聞其語,甚憐之,即謂之曰:「我放你甚易,此去隴州數千里外,你怎生歸得?」曰:「鸚哥亦自記得來時驛程道路,日中且去深林中藏身,以避鷹鸇之擊,夜則飛行求食,以止飢渴耳。」家人即啟籠,及與解所繫縚線,且祝其好去,鸚哥亦低首答曰:「娘子勿懣,更各自好將息,莫憶鸚哥也。」遂振翼望西而去。家人亦悵然久之,謂必無遠達之理。至數月,舊任有經使何忠者自隴州差至京師投文字,始出州城,回憩一木下,忽聞木杪有呼急足者,忠愕然,謂是鬼物,呼之再三,不免仰首視之,即有一鸚鵡,且顧忠曰:「你記得我否?我便是韓通判家所養鸚哥。你到京師,切記為我傳語通判宅眷,鸚哥已歸到鄉地,甚快活,深謝見放也。」忠咨嗟而行。至都,遂至韓第,問鸚哥所在,具言其所見,舉家驚異,且念其慧黠及能偵候,何忠傳達其言為可念者,或未以為信,舉太宗林邑鸚鵡、明皇時楊貴妃鸚鵡證之。
河南邵氏聞見錄十七卷中,亦云有關中商得鸚鵡於隴山,能人言,商愛之。偶以事下有司獄,旬日歸,輒歎恨不已,鸚鵡曰:「郎在獄數日已不堪,鸚鵡遭籠閉累年,奈何?」商感之,攜往隴山,涕泣放之去。後每商之同輩過隴山,鸚鵡必於林間問:「郎無恙?託寄聲也。」
按六事大概不甚異,不知何故。宋李昌齡曰:「昔韋南康鎮蜀時,有一鸚鵡,甚慧馴,養者曉以佛理曰:「若欲念佛,當由有念以至無念。」即仰首奮翼,若聽若承,及使念佛,則默然不答。或詰其不念,則唱言阿彌陀佛一聲,意有悟以有念為緣生,以無念為真際也。一日不震不仆,斂翼委足,奄然而絕,焚之,有舍利。韋公為立塔瘞之,號曰鸚鵡塔。
方言
須臾即斯須,鄒魯方言。楚辭招魂尾句皆曰些, 【 蘇箇反。】 楚人方言,即梵語薩最訶也,三字合言之即些字。
西湖佳舫 【 「西湖佳舫」,原作「湖舫」,意頗含混,據明藏說小萃本補。】
杭州湖船最精妙者曰水月樓,惟以供要路之過杭者。
羅一峰遺事 【 「羅一峰遺事」,原無「羅」字,據明藏說小萃本補。】
偶閱鄒先生立齋智集,得羅一峰先生遺事六條,錄以為廉立之助。
楊東里作相時,以百官祿薄,請令得受皁隸錢,自是遂以為例,獨先生不受。
高州守饒秉鑑見先生衣單,饋繭袍,先生服之入金牛,遇一丐死于道傍,即解袍以斂,而買棺以葬之。
保寧守李直作懷賢堂祀三陳,請先生記,先生卻之曰:「堯叟堯咨無可祀,祀文惠而及其父母可也。」
先生欲買義田以贍族人,進賢令呂升知其力不足,以堂食錢助之,先生不受,曰:「食以堂名,非公可得而私也。」
廣東按察使陶公以白金五十兩請大忠祠記,先生許之,即日盡散諸族人。
一日客來甚蚤,先生固留之飯,不知其家無米也。夫人乞諸鄰,得溼粟數升,旋炒旋脫之,則日已將中矣。先生亦曠然,不以為意也。
崔後渠集中論一峰行鄉約而戮族人,余因取章楓山先生復一峰書,附載于後,見一峰此舉乃君子之過,而亦以見有剛正之操者,精義之學亦不可不講也。
書曰:「鄉約之行,欲鄉人皆入于善,其意甚美。但朱呂之制有規勸無賞罸,豈其智不及此,蓋賞罰天子之柄,而有司者奉而行之。居上治下,其勢易行,今不在其位,而操其柄,已非所宜,況欲以是施之父兄宗族之間哉!或有尊于我者,吾不得而賞罰焉,則約必有沮而不行者矣,可不慮其所終乎!在比之九五,王用三驅,失前禽。夫子以為舍逆取順,蓋來者不拒,去者不追,不能必人以從我也。凡入約者,必其誠意感孚,革心向化而後可,有不能從,則當聽其出約。今欲假官府之權力邀強制,以必人之從己,殆非所謂顯比之道也。又聞族人有為盜者,必親置之死地,此於當代之典,先王之制,聖賢之事,皆所未聞,孔子曰:『古之為盜,惡之而不殺也。』不先其教而一殺之,是以罰行而善不反,刑張而罰不省。若孟子所謂『不待教而誅』者,蓋指殺人于貨之盜而言耳,如穿窬鼠竊而皆殺之,則彼禦人于國門之外者,將何法以加之乎?禮曰:『公族其有死罪,有司讞于公,公既三宥之矣,而又使人追之,曰:「雖然,必赦之。」有司對曰:「無及也。」然後為素服不舉,如其倫之喪,親哭之。』夫以朝廷之上,法度所在,其處宗族之死罪者若是,而況于手自殺之乎?又罪不應死者乎?以是知聖賢之在鄉黨,其所以處族人者,殆有不然。昔漢人有為盜者曰:『刑戮是甘,乞不使王彥方知。』彥方遺布一端,卒能化盜,使之道不拾遺。是不猶愈于殺乎?陽城居於晉之鄙,晉之鄙人薰其德而善良者幾千人;溫公與康節在洛,里中後生皆畏廉恥,欲行一事,必曰:『無為不善,恐司馬端明、邵先生知。』是皆君子之居鄉有不約而自化者。以先生名德,當不下于諸公。自身而家,自家而鄉,久于其道,彼將自孚,何用汲汲乎強人以從約,重法以禁盜耶?雖曰君子之所為,眾人固不識,然某之愚,實有不能無疑者,深願先生熟思而審處之。如使今之吉豐,亦如溫公康節之洛,則朱呂之鄉約,庶可行矣。」
杜用文選
葛常之韻語陽秋曰:「子美善用文選語,故宗武亦習之不置,所謂『熟精文選理,休覓綵衣輕』。又云『呼婢取酒壺,續見誦文選』是也。今試取校之,兩字連緜同者甚眾,三字四字以至五字而止,間一有焉,始知得于文選多矣。」杜之源流所自,誠在于此,後之沈酣于杜者,則惟文信國公文山一人而已,其餘但拾殘唾,何足尚也。昔人言「文選爛,秀才半」,蓋以文選作本領故耳。
無行無學
孫楚媚王濟以驢鳴,魏收說文宣以狗吠,潘安仁拜賈謐之車塵,宋之問捧張昌宗之溺器,文人之無行,一至此哉!平生著述辛苦以傳世者,適足為後人嗤笑之資,則亦弗思甚矣。虞嘯父欲獻孝武以魚鮓,劉道隆欲見超宗之鳳毛,不學無術,一至于此。黃庭堅云:「人無古今,浸灌於中,照鏡則面目可憎,對人則語言無味。」此之謂也。此桑思玄悅庸言中語。
釋稱娼女男色等名 【 「釋稱娼女男色等名」,原只作「釋稱」二字,不知所指為何。此據明藏說小萃本補。】
釋名娼女曰摩鄧迦,又曰尋香人。男色曰旃羅含,惡人曰鳩羅,賊曰朱利草,金曰蘇伐羅,銀曰阿路巴。
農無逸時
昔人謂農人三時之勞,一時之逸,余竊謂農人未嘗有一日逸也。特治農務必三時而後收斂始畢,故可云然耳。不知收斂既畢,官逋私負,紛紛集擾,仰事俯育,惻惻關心。當斯時而不遑暇食,猶可左支右吾,稍或懈焉,啼飢號寒立至矣。聶夷中「二月賣新絲,五月糶新穀」之句,先儒稱為曲盡田家情狀,今殆有甚焉。蓋蠶絲五月,穀粟九月,此常候耳,預取給於二三月前,猶是稍能過活之家也。其為百孔千瘡者,皆遞年隔歲,咄咄藉是,二月之賣五月之糶,豈足以形容之哉!欲求頃刻之逸,不可得矣。噫!
改名取媚
嘉靖中,浙人徐學詩極論嚴嵩去職,蘇之嘉定有同姓名者,亟改詩為謨,今登顯要矣。嘗觀宋時王明清揮塵前錄記一事云:「元祐名卿朱紱者,君子人也,紹興初,不幸坐黨錮。崇寧間亦有朱紱者蘇州人,初登第,欲希晉用,上疏自陳與姦人同姓名,恐天下後世以為疑,遂易名諤。蔡元長果大喜,不次擢用。」何前後之一轍如此也!
崔後渠名言 【 「崔後渠名言」,原無「崔」字,據明藏說小萃本補。】
相臺崔公銑曰:「碑志盛而史贗矣,唐詩興而教亡矣,啟札具而友濫矣,表牋諛而君志驕矣,制誥儷而臣報輕矣,賄幣流而贄禮失矣,舉業專而經學淺矣,登第易而全才蔑矣。」
辨天祿閣外史
天祿閣外史,乃近年崑山王逢年所詭託者,逢年特一有筆性浪子耳。邇有餘姚人胡御史某,沾沾以文學自喜,雜此文於左、國、司馬諸篇中刊行 【 「雜此文於左國司馬諸篇中刊行」,「文」字原作「筆」,義晦,據明藏說小萃本、清順治本改。】 ,頒於蘇常四郡學宮,令諸生誦習之。殆亦一奇事也。 【 如省心錄非林和靖,指掌圖非東坡,龍城錄非子厚,皆係偽作,此等甚多。】
筆墨
筆墨二事,士人日與周旋,不可茫然莫識其梗概也。曩時買墨於金閶,吳山泉餉余以文衡山帖一,中乃記墨法也。余邑孫大雅滄螺集有贈筆生張蒙序,二文論筆墨大略具矣,並存之。
序曰:「昌黎韓子傳毛穎為中山人,中山非晉,乃唐宣州中山也。宣州自唐來多擅名筆,而諸葛氏尤精。諸葛嘗遣其子授筆柳誠懸,且語其子曰:『柳學士善書,當留此筆,不爾即以常筆與之。』既而柳果以不入用,別求他筆。其子不能知,諸葛語之曰:『前所進者,非二王不能用也。』柳為一代法書,而不知諸葛之用意,諸葛之藝,乃能過誠懸之書,信乎千里馬常有,而伯樂不常有也。
國初,此法流吳興,自馮應科、陸穎輩首被趙文敏賞識,而宣州之筆殆無聞焉。余嘗以筆何勝於宣、湖,筆工有不能言,此蓋未見韋續論筆之過。其法取崇山絕仞中兔毛,八九月收之,毫長一寸,管長五寸,鋒齊腰強為善。大抵巖石陟絕,其兔下上奔突,舉身之力皆聚於毫;至八九月霜降竹枯,聳身曲脊以耐寒栗,則其力愈勁。宣、湖又山郡,兔材易集,故家有其業,業有其人。至於用意之妙,齊鋒不難,而腰強為難,鋒齊者類不能強,腰強者有不能齊,雖趙文敏用馮陸筆,亦僅得其齊,而罕得其強。余雖不善書,然私識其故,而有以知韋說之不謬。
吳興陸用之精於為筆,不在馮穎之下。徙居婁江,授其甥顧秀巖,秀巖又授其甥張蒙,世傳筆法,如出一手。自漳泉廣海賈舶來吳,艤舟岸下,百金易之,殆無虛歲。雖淞之士大夫求筆,有不待遠走百里而取之几席之下矣。
生論筆之利病,辯析至到,始余識之吳郡學宮,數求余言,時造次欲書未暇也。後余還淞,其請益堅,故序以廣士君子之知,而歎識者之稀也。」
記曰:「昔人雅重文房之選,余學書五十年,頗留意茲事。近時陶穎之外,惟楮墨最為敝濫,古紙不復可見矣。墨出歙州者差強人意,蓋其地去李氏雖遠,而製法猶存。其取煙、入膠、和材、擣鍊、收貯之類,極為煩瑣,故其成甚難,而其直亦甚昂。數十年來不勝售者之眾,其直之下曾不及所費百分之一,若是而求其不濫,何可得哉!
余往歲喜用水晶宮墨,蓋歙人汪廷器所製,廷器自號水晶宮客,家富而好文雅,與中朝士大夫遊,歲製善墨遺之,然所製僅僅數十挺,特供士大夫之能書者,而不以售人,故其製特精。嘗為余言製法之妙,謂所燃燈心必染茜用之,嘗一歲失染,墨成,精光頓減,其不可忽如此。
近有吳山泉者,廷器之甥,實得其法。居吳中,製墨亦精,余亦喜用之。恐其欲易售而忽其法也,故為說廷器之用心不苟如此。
按古法,用好純松煙,乾擣細篩,每煙一斤用膠五兩,浸梣皮汁中,梣皮即江南石檀木皮也。其皮入水綠色,又解膠,并益墨色。雞子白五枚,真珠麝香各一兩,皆別治合調,鐵臼中擣三萬杵,可過不可少。一法,松煙二兩,丁麝香乾漆各少許,入紫草色紫,入梣皮色碧,皆助墨光。
大凡墨以堅為上,古墨以上黨松心為煙,以代郡鹿角膠煎為膏而和之,其堅如石。惟易水人祖氏得其法,祖蓋唐之墨官也。其後有奚超者,亦易水人,唐末與其子廷珪來歙,而唐時賜姓李氏。父子皆善製墨,而超尤精。論者言超墨其堅如玉,其紋如犀,徐常侍鉉嘗得李超墨,長不過尺,細如箸,用十年乃盡,其磨處邊際似刀,可以截紙。又言其墨書版牘,歲久牘朽而字不動;皆言其堅也。當時但知廷珪善墨,而不知超之尤精如此。陶雅為歙州刺史,謂超曰:『爾近製墨,甚不及吾初至郡時。』超曰:『公初臨郡,歲取墨不過十挺,今數百挺未已,何能精好?』夫超之能,猶以多不得精為患,今之製者,動以數千,嗚呼,是尚得為墨乎?嘉靖乙未仲冬衡山文徵明書。」
牡丹百詠
成化時,常熟富室魏姓者其家園牡丹盛開,招客燕賞,首席為其邑城廣西僉憲湯克難琛,次席為其郡城詩人張豫源淮,兩公即席用僧明本梅花詩神、真、人、塵、春一韻,各成百詠於一日之間,誠騷壇絕世之盛事哉!豫源百詠,都南濠穆序之,其姪工部郎中嘉玉刻於弘治癸亥春三月。克難百詠,錢東湖仁夫序之,其孫湖廣憲副繼文刻於嘉靖甲申春三月。傳刻雖有遲速,而皆賴於後人之賢,且偶然同遘於花發之時,均可記也。寓圃雜記記正統間江陰布衣徐頤、常熟上舍魏某兩家甚富,必欲得一京職,徐謀於中官王振,魏懇於當道大臣,皆得為中書舍人。徐以黨人罪歸,魏稍遷主事,京師稱為「金中書」、「銀主事」。魏即賞牡丹之人也。
痘凶
小兒出痘瘡時,乳母乳忽斷絕者,其子必凶,多驗。
論陳季昭畫 【 「論陳季昭畫」,原無「論陳」二字,據明藏說小萃本補。】
友人問余以吳中丹青名家,余稱相城翁為最,又欲一一次第數之。聞余稱陳公季昭,渠怪謂:「未聞此人也。」且據王鳳洲卮言為證。余笑謂之曰:「陳公在當時雖以丹青垂名六十年,然不喜親世事,所莫逆者,惟杜東原先生。其人宜乎今世之莫稱也,祝枝山曾志其墓,甚稱說之。子信今鳳洲,獨不信昔枝山乎?」余家先世貽陳公松林高逸圖,乃天順三年三月望日所畫,信是高品。周東村臣與季昭同居郡城為鄰,因通贄請業,傳其法以名世,東村又以其傳傳仇十洲英。蓋東村、十洲,一親受業季昭、一私淑季昭者也。公名暹,季昭其字。戴章甫筆記記陳暹季昭為南京刑部郎,作嘲分俸絕句,是同時有兩陳暹而字又同也,但未考其何地耳。
王孝子
王生世名,浙武義縣人。萬曆四年,父良為族王俊十六者毆死,時生年十六,方遊學,聞訃歸,則父已斂數日。生慟且恨,狀於官,祖母與其母泣曰:「兒寧忍殘父屍乎?」不得已,陽諾其和,仇者以田書券付生,受之,每入輒計租直,封價以藏,所餽即銖錙無不封識者。繪父像,且自繪懸劍侍,託言古人出必帶劍奉像,朝夕泣拜,誓必報。購一刃,自勒報仇刀三字於上,母與妻不知也。
七年服闋遊邑庠,生愈蹙曰:「吾何面目立明倫堂!」自是不為舉業,惟手書忠孝格言誦焉。生子甫數月,每撫之曰:「吾已有後,死無憾。」母妻訝之。至九年正月二十六日,仇俊飲於鄰且醉,生乃揮刃碎其首斬之,至家白於母,舉家駭哭,遂出其向所封識者及宿搆自首狀,投於邑請死。邑令陳君驗所封識,果非一時事,且訪之士民,皆服。陳曰:「此孝子也,不可令與獄卒伍。」置之別館,隨上其事於當道,當道委金華守周君按其事,周復委金華汪令庭訊之,生曰:「復何言?吾事畢矣,只欠一死。」令曰:「檢若父屍驗,有傷,若止應坐子孫擅殺行兇人律。」王生曰:「吾惟不忍殘父屍以至此,死則抵仇,何檢為?」遂具呈懇乞放歸,辭母,負劍柩前。金華令憐之,遂為文請於郡,其略曰:
「謹按王世名宿抱父冤,潛懷壯志,強顏與仇同室,矢心終不共天。封買和之貲不遺錙銖,鑄報仇之刀懸之繪像,就理恐殘父骨,即死慮絕父嗣。歲序屢更,剛腸愈烈,及甫生男一歲,謂可從父九原,遂剸刃於仇人,甘投身於法吏。驗父若果有傷,擅殺應從末減,但世名誓不毀父屍以生,惟求即父柩而死。觀於孝心激烈,一檢必至自盡。夫不檢則惟有以世名之身抵所殺之命,檢則世名且自盡,是世名不檢固死檢亦死,死等耳,捐生慷慨,既難卒保其身,而就死從容,似宜曲成其志,合應放歸故里,聽其自裁。若果不愛其死,以息兩家相報無已之冤,且令後之藉口報仇者曰若殺人報仇必如世名之自殺而後可,則孝子百世之名可成,而國家三尺之法亦不廢矣。
郡可其議,生遂得歸。金華令謂生曰:『子行,吾當徐來。』生曰:『吾志決矣。』行至武義,其母與妻持生號,生泣曰:『以父之遺,為父死,雖離母,得從父矣。』謂妻曰:『善事若姑,善撫若子。』見陳君,置之前所館處,令人守之。生志終不易,取父木主懷之。金華令以五月八日至武義,邑士民聚而直其事,金華令曰:『吾固不欲王生死。』令人舁其父柩至,生聞之大號曰:『汪君顧不諒我。』遽以頭觸地,守者持之得不死,夜半復求死,不得。明晨,邑諸生輩翼生至,望見金華令,即以頭觸階石,血噴如雨伏地,地為之赤。金華令曰:『吾欲生世名,故檢其父,今必死,檢復何為?』遂令舁生去,且遺文生弔焉。其詞曰:
『嗚呼,烈哉兮王生,胸中有恨兮干蒼旻,一心圖報兮何幽深,六年嘗臥兮殊苦辛。揮刃白日兮斬仇人,含笑入地兮留芳名。劍光皎皎兮昭日星,英魂耿耿兮扶天經。嗚呼,烈哉兮王生!』
生少蘇,整巾起,歌之曰:『汪君知我。』遂取所集忠孝詩并別母屬妻詞封之,復作一書致守者上陳君以達汪君,遂不食而死,死猶懷父主不釋。時五月十一日也。陳君以禮斂,且親至其廬,為文祭之,又弔以歌。邑人議以向所封識建祠祀之,陳君曰:『此生所不享者,當別議。』令人持其書至金華,令發而讀之,不勝悲咽,遂書其事以傳焉。萬曆辛巳歲仲夏望前三日金華知縣汪可受著。」余稍約其辭而存之。汪,庚辰進士,湖廣黃梅人。
古文己字
沈存中云:「古文『己』字從『一』從『亡』,此乃通貫天地人,與『王』字義同,中則為王,或左或右則為『己』。」僧肇曰:「會萬物為一己者,其惟聖人乎?子曰『下學而上達』,人不能至於此,皆自成之也。得『己』之全者如此。」
熟雞奇變
萬曆癸未正月初六日,常熟城中邱郡家爨下有食櫥,內錫鏇置熟雞半巨隻,此除夜所餘者,連日以賀節馳逐忘之矣。是早婢檢器皿至食櫥邊,見光燄耀目,隨覓所在,乃鏇中雞蒸氣結成一小殿宇,中坐佛一尊,如世間大士像。婢忙奔告於郡,郡移於堂之桌上,南面,整冠服,率家眾羅拜之,不滅。細視,惟見晶晶熒熒殿宇如琱,鏤像眉目皆分明,越三日猶故。家眾駭愕,若醉若癡,祕不敢言。第四日更餘,召巫者,結束一草船,浮之於城河。是時其縣學生名周琦者處郡家館,浮河之次日,正周赴館晨也,故聞之獨詳。燈夕後,余冢孫至常熟會文,周親與孫說,竟不知何祥何災也。郡乃嚴相國家家幹,亦曾為某邑丞。 【 後郡旋歿,子以買入學事敗罹罪,幾千金之產,一朝蕩覆靡遺。曩固怪異之兆與?惜余記時不能懸斷之也。周中丙戌進士,亦不久卒,卒不久,家之顛沛更有甚於邱者云。】
詠桑蠶等詩 【 「詠桑蠶等詩」,「詠」字原無,據明藏說小萃本補。】
少保于公題桑云:「一年一度伐條柯,萬木叢中苦最多。為國為民甘寂寞,卻教桃李聽笙歌。」沈石田詠蠶云:「衣被深功藏蠢動,木筐火暖起眠時。願言努力加餐葉,二月吳民要賣絲。」姑蘇秋官馬清癡愈題蠶豆云:「蠶忙時節豆離離,爛煮堪充老肚皮。卻笑牡丹如斗大,可能結實濟人飢?」宋時王文康公詩云:「棗花至小能成實,桑葉雖柔解吐絲。堪笑牡丹如斗大,不成一事只空枝。」馬作蓋本於此。郡照王尚文題棉花云:「采得西風雪一籃,禦寒功在倍春蠶。世間多少閒花草,無補於人也自慚。」無錫秦廷韶題菜云:「翠葉蒙茸塌地鋪,曉炊初薦美如酥。世間此味人知少,乞報中州士大夫。」諸作皆非嘲風弄月之比,可獻之采風者。
不肖
王浚川廷相云,周濂溪之子曰:「環溪元翁者與蘇、黃諸公學佛談禪,盡壞其家學;歐文忠之子棐與僧講法,失其父風;蘇東坡之子過父事梁師成,變乃翁之節;韓稜不諂權貴,其孫演則黨附梁冀。人之不肖亦不係於世類如此。」 【 權貴,竇憲也。】
父在觀志章旨
「父在觀父之志,父沒觀父之行」。先意承志繼志述事之教,非孔子觀人也。若曰父在子不得自專,而志則可知,是啟人以陰蓄叛父之志也。此是朱近齋之說,極為有理。攷亭聞之,當亦心肯。
神鵲鳴冤
有傳至神鵲鳴冤傳者,事甚奇。傳云:「張興,盱眙人,以策騾為生,時往朱家林,獲二鵲歸。平明策騾出,兼籠二鵲,欲便市之。有一商賃其騾,冀往新溪,路見二鵲,急解金贖而縱之野,而橐裝已為所覘矣。邇幽闃地殺商,沈屍於灣河,盡有其橐中金而返,人莫之覺也。一日,喬侯決獄,二鵲倏西至,飛鳴繞案,如怨如訴,遣之再三,竟不散。侯疑有佳報,乃搖吻鼓尾者三,疑有冤,兩作首肯狀。侯云:『果冤,爾當自屋梁上下更環飛三。』如其飛不爽。侯問:『冤何在?可銜籤與兩直兵去。』二鵲跳躑而前,回首數四,後又或飛或落,若恐飛捷直兵不克追也。行可三十里許灣河畔,輒投入水中去,久之出,喧噪異常,水面浮漚層起。直兵以復侯,侯躬往觀焉,鵲亦隨之往返。侯令漁人捕一伏屍如生,年約三十餘,背束大石,長鞭擁其項。仍諭鵲:『再示其圖之者為誰,我為若決之。』仍命兩直兵俱,別令數人尾其後,以俟可擒。二鵲引如前,至平康村高槐下,茅屋五椽,編棘為籬,騾二頭在焉。鵲竟噪其簷,其人出,輒集其肩臂而頻噪之。其人怒欲擊,復立噪於屋。直兵悟,紿云:『吾輩緣公務,欲騾走長清橋。』其人以力怯辭,直兵言:『去寧倍金謝。』因行。其人馳騾足下,見直兵腰懸鞭策,即熟視而辨認之,蓋謀商時用以擁項者也,直兵特袖之來,欲探其意耳。幸累錯愕,業自敗,厥情益實。約半塗,直兵連尾之者,已執矣。侯細鞫成招,銀四十兩,檢之其家,尚完璧,第瑣碎者稍費一二,終不招其商之姓氏與鄉籍何如也。遂下獄擬罪,而浮瘞商於東城下,二鵲因俯首致謝,後於瘞商處旋摩悲鳴,猶不忍割。侯遂付民家籠養此鵲,以候上官定奪發落。嗚呼,全蛇獻珠,活雀投環,古記之矣。今商不辨為何地人,而以縱鵲雪泉下之沈冤有是哉。好生者之驗乎!然張興利商財,毒商命,人不及覺,而鵲訟之官,致有此報,雖曰鵲靈,實由天假,詎謂天鑒昭昭,毫髮可欺也!世之萌異心者可鑒矣。」此聞之盱眙眾商,信而可徵。時萬曆十一年癸未孟冬事也。
東坡託喻詩 【 「東坡託喻詩」,原無「東坡」二字,據明藏說小萃本補。】
「人生到處知何似,恰似飛鴻蹋雪泥。泥上偶然留指爪,鴻飛那復計東西。」東坡有為之言也。
陰多陽少 【 「陰多陽少」,明藏說小萃本作「論平仄」。】
葉文莊公盛云:「數自一至十,惟三平聲,八卦惟乾離坤平聲,十干十二支皆仄多平少。陰常有餘,陽常不足,君子少而小人多,此亦可見。」
註參同契託名 【 「註參同契託名」,原缺「註」字,悖於正文文義,據明藏說小萃本補。】
朱子注參同契,託名鄒訢,鄒與邾同出姬姓,是朱字,訢與熹同訓喜字。
陶仲文傳 【 附奉安壇疏 【 「陶仲文傳附奉安壇疏」,原無「陶」字及「附奉安壇疏」六字,據明藏說小萃本補。】 】
閱楚新刻志,得陶仲文傳,錄之。
「陶仲文,黃岡人,故姓潘,其父潘允興者為陶氏假子,生仲文,因冒姓。仲文少為蘄水、黃梅二縣掾,喜治神仙方術,嘗受符水訣於羅田萬玉山。而邵真人元節微時亦往來仲文家。
嘉靖初,仲文選授遼東庫官,秩滿需次吏部,升山東某縣主簿,而邵真人已幸世宗。比老,欲請骸骨,未有間,會宮中黑眚見,邵治之亡驗,遂薦仲文代己。召試之,仲文稍以符水噀劍,絕其妖。莊敬太子患痘,從仲文禱而瘥,上寵異之。
己亥扈聖駕南巡,至衛輝府,白晝有旋風繞駕不散,上問仲文何祥,對曰:『主火。』上遣仲文禳之,仲文奏曰:『火終不免,第謹護聖躬耳。』是夜行宮果災,宮中死者亡算,上僅以身免,即日敕行在吏部授仲文神霄保國宣教高士。
上體素羸,步履少囏,一日問仲文:『卿何術祈禱取驗?』仲文因勸上玄修保元神,主於清靜寧一,則法無不驗。自是上退居迎和宮,輒事秘禱,以祈天永命。歲餘,進神霄保國弘烈宣教振法通真秉一真人,領道錄事,食正二品俸。尋加少保、禮部尚書,又加少傅,餘官若故,食正一品俸。俄進少師、少傅兼少保、禮部尚書、神霄保國弘烈宣教振法通真忠孝秉一真人,知道錄事若故。前此大臣無兼總三孤如仲文者。尋又改神霄紫府闡範保國弘烈等號,知道錄事,少師、少傅兼少保、禮部尚書若故,勳階特進光祿大夫柱國,又兼支大學士俸,尋支伯俸。
二十九年春不雨,上問仲文:『何以久不雨?』仲文曰:『疑有冤獄。』時河間人王聯以忤逆抵極刑,因誣奏原問官故巡撫副都御史胡纘宗等以詩誹謗,詔逮治之,考訊久,亡狀,上釋之。是夜漏下四鼓,大雨,明日召吏部尚書夏邦謨至迎和門授敕,敕曰:『禮部尚書兼真人陶仲文禱雨濟旱,力贊平獄,特封為恭誠伯,賜誥,祿一千二百石。』八月降敕,歲加祿米一百石,仲文疏辭,上曰:『卿祝釐保國,禱祈雨暘,累累效職。若鞫獄,非卿職也。果專恭太上,盡職玄修,雖數爵,亦未克酬。今以平獄謝,似非宜,且准辭。』
是歲北虜犯闕,詔舉群臣可任邊事者,仲文以閒薦所善府丞吳人朱隆禧,上札曰:『師言隆禧可用,但祖宗法不可廢,以朕計之,靜為上。』蓋隆禧故考察閒住官也,上即寵用仲文,不欲令預朝政。
乃仲文實無他方術,在上左右最久,亦心憚上威嚴不測,不敢他有所奸。後仲文請老,盡以上素所賚金三萬兩、帛千匹、蟒衣玉帶諸寶器奏進,上察其意篤,詔收內庫。已出修蘆溝橋,仍遣官給驛還鄉,居亡何卒,年八十,賻卹甚厚。隆慶初,詔追奪仲文爵典,籍其家。」
仲文初名典真,余家有舊通報,中載其請乞奉安雷壇疏,頗備當時聖眷,附以備考。「神霄保國弘烈宣教振法通真忠孝秉一真人、領道教總各宮觀持、知道錄事、少保、禮部尚書陶典真一本,懇乞天恩,奉安雷壇,允光聖典事:欽蒙聖恩,差官於臣原籍湖廣黃州府黃岡縣團風鎮雷壇舊址增修,今已落成,欲令男太常寺寺丞陶世同、臣婿博士吳濬躬送欽頒神像供器前去奉安,併送臣妻一品夫人袁氏詣祖塋祭埽,用彰皇上崇神勸孝聖典,事畢回京供職。沿途經過官司,量給應付往回,臣等不勝感荷天恩,激切之至等因」。奉聖旨:「覽卿奏工成,令男奉母去安神像併祭埽,朕心嘉悅。著兵部便行沿途經過軍衛及水陸馹遞等衙門,一體往還,衛護應付,不許遲誤,違了的不饒。還衛內官一員,各寫敕與他,該部知道。」
洞蠻四種人
江西省崇義縣,正德間新立民皆軬種洞蠻也,軬字在軫韻中,音部本切。後山叢談云:「二廣居山谷間不隸州縣,謂之猺人,舟居謂之蜒人,島上謂之黎人。瑤音姚,蜒音延,韻書作蜑寫者,音但,下注南夷海種。則蜒字宜以虫從下為正。軬種亦曰軬人。」叢談所載三人,今稱無異,蓋有四等異人稱矣。 【 蜑戶,廣海采珠人,載輟耕錄。】
容齋失考宣公事 【 「容齋失考宣公事」,原無「宣公事」三字,據明藏說小萃本補。】
容齋五筆曰:「左傳載衛宣公烝於庶母夷姜,生伋子焉,為之娶於齊而美,公取之,生壽及朔。宣姜與公子朔譖伋子。宣姜者,宣公所奪伋之妻也。公使伋於齊,遣盜待諸莘將殺之,壽子告之,使行,不可,壽子載其旌以先,盜殺之,遂兄弟併命。按宣公以魯隱四年十二月立,至桓公十二年十二月卒,凡十有九年。姑以即位之始,便成烝亂,而伋子即以次年生,勢須十五然後娶,既娶而奪之,又生壽、朔,朔已能同母譖兄,壽又能代為使者以越境,非十歲以下兒所能辦也。然則十九年之間,如何消破?此最難曉。」德清陳霆駁之曰:「按此洪氏失詳考耳,非難曉也。衛莊公以平王三十六年卒,是年子桓公繼立,越十三年而入春秋,再四年而蹈州吁之難,是年十二月國人殺吁迎公子晉入立,是為宣公。宣乃莊眾子,莊公之卒,距宣公之立凡十有七年,其烝夷姜當在桓公嗣位之後,而非其即位之初為始也。意者莊公甫卒,宣公即上行無禮,而桓公以逼於州吁之故,慮其合而搆也,故不加禁焉。迨宣公入立,則伋之生既勝冠矣,夷姜亦已當小君之禮專寵宮闈,既而新懽間舊,幼子加長,嫌疑讒隙,日積月生。始則以夷姜之愛而為伋娶,終則以宣姜之故而置伋死,此其前後恩怨之反,而伋母子戕隕之由也。 【 左氏曰夷姜縊。】 壽、朔之生,在宣公即位一二年之後無疑,蓋新臺之築,苟宣公未立,則亦未能所事如志也。然則宣公末年,壽、朔當踰男子化生之期矣,譖兄越境,奚為不能哉?洪氏曾不致推宣公於為公子之時,而徒以烝母奪婦與前後三子皆併於十九年之內,宜其攷論之不可通矣。」是說極與余意合。
匠班銀
余邑有匠班銀,匠戶每名出銀四錢五分,此定於國初,而戶籍一成不變。夫銀以匠名,為其有匠利而課之也。今其子孫不為匠者多矣,猶可責其辦者,承祖戶而力亦勝也。中間有絕戶,有逃戶,則里甲賠(貝皮),出於無辜,有零丁,有乞丐,遇每歲追併,必至於盡命。何無一人以通變之法聞於為司牧者乎?排年十年一編審,可照例行也,核見在匠,作均派之,當無巷議者。豈謂四錢五分,所出甚細,而變易舊制其事甚難乎?吾意留心民瘼之君子,更化善治,銳然舉行,其何難之有?近年以一戶之銀而連三四人為溝中瘠者,蓋聞且見之矣,惜余老耄,無能為力也。匠戶有彈花匠名色,即今鄉村彈棉花人也。當時棉花未甚行,紡織頗少,故亦與木匠、瓦匠、漆匠等同課云。
江陵論財賦揭帖 【 「江陵論財賦揭帖」,原無「揭帖」二字,據明藏說小萃本補。】
張太岳居正論戶部出入揭帖云:「臣等看得國家財賦正供之數,總計一歲輸之太倉銀庫者,不過四百三十餘萬兩,而細至吏承納班、僧道度牒等項,毫釐絲忽皆在其中矣。嘉、隆之間,海內虛耗,公私貯蓄,殊可寒心。自皇上臨御以來,躬行儉德,覈實考成,有司催徵以時,逋負者少,奸貪犯贓之人,嚴併不貸。加以北虜款貢,邊費省減,又適有天幸,歲比豐登,故得倉庫積貯,稍有贏餘,然閭閻之間,已不勝其誅求之擾矣。臣等方欲俟國用少裕,請皇上特下蠲租之詔,以慰安元元之心。今查萬曆五年歲入四百三十五萬九千四百餘兩, 【 「今查萬曆五年歲入四百三十五萬九千四百餘兩」,「三十五萬」,明藏說小萃本作「五十五萬」。】 而六年所入,僅三百二十五萬九千八百餘兩,是比舊少進八十餘萬兩矣。五年出三百四十九萬四千二百餘兩,而六年所出乃至三百八十八萬八千四百餘兩,是比舊多用四十萬餘矣。問之該部,云因各處奏留蠲免數多,及節年追贓人犯財產已盡,無可完納,故入數頓少。又兩次奉旨取用及湊補金花拖欠銀兩,計三十餘萬,皆額外之需,故出數反多也。夫古者王制,以歲終制國用,量入以為出,計三年所入,必積有一年之餘,而後可以待非常之事,無匱乏之虞。乃今一歲所出,反多於所入,如此年復一年,舊積者日漸消磨,新收者日漸短少,目前支持,已覺費力,脫一旦有四方水旱之災、疆場意外之變,何以給之?此皆事之不可知而勢之所必至也。比時欲取之於官,則倉廩所在皆虛,無可措處,欲取之於民,則膏血已竭,難以復支,而民窮勢促,計乃無聊,天下之患,有不可勝諱者,此臣等所深憂也。夫天地生財,止有此數,設法巧取,不能增多,惟加意撙節,則其用自足。伏望皇上將該部所進揭帖置之座隅,時賜省覽,總計內外用度,一切無益之費,可省者省之,無功之賞,可罷者罷之,務使歲入之數常多於所出,以漸復祖宗之舊,庶國用可裕,而民力亦賴以少寬也。鄙諺云:『常將有日思無日,莫待無時想有時。』此言雖小,可以喻大,伏惟聖明留意。」
贗譜
今人家買得贗譜,便詫曰「我亦華冑也」,最是可笑。此事起於袁鉉,鉉以積學多藏書,貧不能自養,業此以驚愚賈利耳。
詩體
今之詩家,大都如先輩所謂群玉秀才,便自嘐嘐,於古詩之體裁,茫如也。余觀元微之樂府古題序與近時楊用修論唐詩正聲一條,乃所當究心者,備揭之。
元氏集云:「詩訖於周,離騷訖於楚,是後詩之流為二十四,名賦、頌、銘、贊、文、誄、箴、詩、行、詠、吟、題、怨、歎、章、篇、操、引、謠、謳、歌、曲、詞、調,皆詩人六義之餘,而作者之旨,由操而下八名,皆起於郊祭軍賓吉凶苦樂之際,在音聲者,因聲以度詞,審調以節唱,句度短長之數,聲韻平上之差,莫不由之準度而又別。其在琴瑟者為操、引,采民甿者為謳、謠,備曲度者,總得謂之歌、曲、詞、調,斯皆由樂以定詞,非選調以配樂也。由詩而下九名,皆屬事而作,雖題號不同,而悉謂之為詩可也。後之審樂者,往往采取其詞,度為歌曲,蓋選詞以配樂,非由樂以定詞也。而纂撰者由詩而下十七名,盡編為樂錄、樂府等題,除鐃吹橫吹郊祀清商等詞在樂志者,其餘木蘭、仲卿、四愁、七哀之輩,亦未必盡播於管絃明矣。後之文人達樂者少,不復如是配別,但遇興紀題,往往兼以句讀短長為歌詩之異,劉補闕之樂府,肇於漢魏。按仲尼學文王操,伯牙作流波水仙等操,齊犢沐作雉朝飛,吳女作思歸引,則不於漢魏而後始亦已明矣。況自風雅至於樂流,莫非諷興當時之事以貽後代之人,沿襲古題,唱和重複,於文或有短長,於義咸為贅賸,尚不如寓意古題,刺美見事,猶有詩人引古以諷之義焉。曹、劉、沈、鮑之徒時得如此亦復稀少,近代唯詩人杜甫悲陳陶、哀江頭、兵車、麗人等,凡所歌行,率皆即事名篇,無復倚傍。予少時與友人樂天、李公垂輩謂是為當,遂不復擬賦古題。昨梁州見進士劉猛、李餘各賦古樂府詩數十首,其中一二十章咸有新意,予因選而和之。其有雖用古題,全無古義者,若出門行不言離別,將進酒特書烈女之類是也。其或頗同古義,全創新詞者,則田家止述軍輸,捉捕詞先螻蟻之類是也。劉、李二子方將極意於斯文,因為粗明古今歌詞同異之旨焉。」
楊用修云:「五言古詩,漢、魏而下,其響絕矣。六朝至初唐,止可謂之半格。」又曰:「近體作者,本自分曉,品者亦能區別,高禾秉選唐詩正聲,首以五言古詩,而其所取,如陳子昂『故人江北去,楊柳春風生。』李太白『去國登茲樓,懷歸傷莫秋。』劉昚虛『滄溟十萬里,日夜一孤舟。』崔曙『空色不映水,秋聲多在山。』皆律也,而謂之古詩可乎?譬之新寡之文君,屢醮之夏姬,美則美矣,謂之初笄室女則不可。於此有盲妁,取損罐而充完璧,以白練而為黃花,苟有孱婿,必售其欺。高(禾秉)之選,誠盲妁也。近見蘇刻本某公之序,乃謂正聲其格渾,其選嚴。噫,是其孱婿乎!」
血氣精溢
血,少陰也,金也,故其氣腥;尿,太陰也,水也,故其氣臊;髓,少陽也,木也,故其氣羶。屎,太陽也,火也,故其氣臭。津隱於舌,通於脾,故其氣香。醫書謂男子二八、女子二七而天癸至。蓋男子為陽,陽中必有陰 陰之中數八,故一八而陽精升,二八而陽精溢;女子為陰,陰中必有陽,陽之中數七,故一七而陰血升,二七而陰血溢。男子八八六十四、女子七七四十九而天癸竭者,數之窮也。前段出岳蒙泉雜言,後段載都南濠紀談。
挽送諫臣詩
又打,竟以是死云,真奇男子也。近來趙定宇諫張江陵奪情事杖歸,亦自是有勁氣,不伍流俗。沈殿元懋學有詩送之曰:「莫厭清時見逐臣,主恩深處五湖春。煙霞耐可丹心老,雪曉驚堪白髮新。愧殺虛名成畫虎,愁來吾道繼書麟。獨醒未許漁人笑,歸去花溪共釣綸。」%偶見人雜錄有沈石田挽常熟自新蔣御史欽詩,錄之。詩曰:「肝膽都消血食中,老夫和淚哭英雄。片言禍福人難料,一死是非天自公。後世茫茫青竹簡,高堂咄咄白頭翁。忠魂化作長生樹,隴上空號西北風。」蔣公初疏與余邑貢、史二公連名,是正德元年十一月初四日,鎮撫司打過後,次年閏正月十五日又獨具奏,請誅逆瑾,午門外再打三十,至十七日纔隔一日耳,又獨具奏,復請誅瑾,錦衣
張許詩文
張睢陽謝加金吾表曰:「想峨眉之碧峰,游豫西蜀,追騄耳於玄圃,保壽南山。逆賊祿山,迷逆天地,戮辱黎獻,羶臊闕庭,震驚陵廟。臣被圍七旬,親經百戰。主辱臣死,當臣致命之時,惡稔罪盈,是賊滅亡之日。」又一詩曰:「接戰春來苦,孤城日漸危。合圍侔月暈,分守若魚麗。屢厭黃塵起,時將白羽揮。裹瘡猶出戰,飲血更登陴。忠信應難敵,堅貞諒不移。無人報天子,心計欲何施。」又許遠亦有祭文,所謂「太乙先鋒,蚩尤後殿,蒼龍持弓,白虎捧箭」。二公之作,至今誦之,猶凜凜有生氣。
三夸三豪
吳郡劉參政欽謨縣笥瑣探載鄒御史亮作三夸詩,其一言蘇平,其二言湯胤績,其三言劉溥。謂獨不識蘇平。夫蘇公字秉衡,號雪溪道人,浙之海昌人也。以詩文游江湖間,嘗作繡鞋詩,人目為蘇繡鞋。在景泰、天順時往來余家,與先從祖雪窗父子相吟詠,最善。又有蘇正者,字秉楨,號雲壑,蓋同胞昆仲也。二公所作詩文,今猶有遺筆在,格調尚屬醇古,無今人纖麗態。嘗觀宋石介作三豪詩,曼卿詩豪,永叔文豪,杜默歌豪,而杜默人亦罕知,且有譏之者,今不敢緣幽顯妄論優劣。三豪三夸,殆是異代的對。杜默,濮州人,字師雄。余少時見蘇城婦女祭所謂太媽者,獻酒拜伏,必祝曰:「今夜獻過太媽娘娘三杯酒,願得我家養子像陸南、王渙、文徵明。」滿城皆然,習以為例。今人所皆知者,亦惟文耳。 【 王渙號墨池,曾見其所纂兩晉南北奇談六卷,其所著雜賦一卷,則衡山公餉余者。與陸偕中正德己卯科應天鄉舉。】
書忍字
光祿卿王守和未嘗與人有爭,嘗於几案間大書忍字,至於幃幌之屬,以繡畫為之。明皇知其姓字非時,引對問曰:「卿名守和,已知不爭,好書忍字,尤見用心。」奏曰:「臣聞堅則必斷,剛則必折,萬事之中,忍字為上。」帝曰:「善。」賜帛以旌之。張公藝書忍字進高宗,朱考亭載於小學書,人無不知者,而未知玄宗時復有守和亦以忍字進也。二公自處於忍則得矣,若論引君之道,高、玄二宗一生只受虧於忍字,豈可以水濟水乎?
偽病字解
凡涉人為,皆是作偽,故偽字從人從為。凡人之一身,只是火候失調便生病,故病字從丙,言火也。
救溺
宋趙溍曰:「凡人溺死者,以鴨血灌之可活。」
治風狗毒蛇傷 【 「治風狗毒蛇傷」,「治」字原無,據明藏說小萃本補。】
凡有風狗毒蛇噬傷者,只以人糞塗傷處,極妙,新糞尤佳,諸藥不及此。
雲林柬
吳文定公寬跋芸窗父師集云:「張溝南先生有詩名於元末,其詩恨未見之,徒得高太史季迪跋語,謂其詩格律深穩,不尚篆刻,有會理切事之語。季迪為當時詩宗,觀其評品如此,則其詩可知矣。吾友王守溪吏部今藏其詩二冊,而其子瑄之作皆在,題曰芸窗父師集,芸窗蓋瑄之號,獨所謂師者不知所指,豈集中附載者皆其人歟?癸亥二月郊祀齋居,為讀一過,因記其後。溝南名端,字希尹,江陰人。瑄字藻仲,尤以書名云。」
倪雲林答張藻仲書:「瓚啟藻仲孝廉尊契:比承命俾畫陳編修子桱剡源九曲圖并賦詩,敢不承命惟謹。自在城中,汩汩略無少清思,今日出城外間靜處,始得讀剡源事跡,圖寫景物,曲折能盡狀其妙趣,蓋我則不能之,若草草點染,遺其驪黃牝牡之形色,則又非所以為圖之意。僕之所謂畫者,不過逸筆草草,不求形似,聊以自娛耳。近遇遊偶來城村索畫者,必欲依彼所指授,又欲應時而得,鄙辱怒罵,無所不有,冤矣乎!詎可責寺人以不髯也,是亦僕自有以取之,非耶?偶及此,發達者一笑。謬詩謹擬呈,畫楮全納,為我多謝編修君也。尊君侍次,并乞道謝,幸甚。瓚再拜上啟。」
又一書云:「今日在盧氏客樓,大風烈日,筆硯枯燥如熬盤堊帚,復濟之以僕之惡書,所謂鈍人騎駑,徒令旁觀咄咄費力耳。能書畫者,非神慮凝靜風日清美則不為之,顧愷之之登樓去梯,家人罕見,歐陽通猩猩為筆毫象犀為管乃始書,同一樞軸,豈今人造次鹵莽所為耶?吾藻仲妙於書畫,當不以僕言為然耶?至正乙巳六月十二日倪瓚。」
按藻仲名,邑志、殿閣詞林記二處俱作宣字,此芸窗集與陶南村書史會要俱作瑄字。余昔年有所記,亦作宣字。集其本書,陶同時人,從瑄寫為是。邑人曾未知有此集,倪柬亦不易得,故並錄之。後得會稽唐肅撰張宣更名說,乃知藻仲初名瑄,因有同姓名者,以多貲敗,請於其父,而更為宣焉。甚矣夫,臆斷之難也。
二縣猝變
萬曆甲申歲八月二十日,無錫考童生,五鼓驟入,縣令怒其不肅也,敺出。俟唱名,魚貫而進,一時蜂擁出儀門,蹋死十七人,中間為師者一,從人三,又一變也。追憶嘉靖庚子正月十七日,武進飢民告賑,噪聚郡門,亦蹋死數人。余里中有芮姓者以訟事伺候被蹋死而復甦。并前所記邑看春事,五十年內,此變蓋三見焉。
挽朱承爵詩 【 「挽朱承爵詩」,原作「子儋挽詩」,意義含混,與正文不相應。據明藏說小萃本改。】
朱子儋承爵,余邑名流也。惜余生稍晚,且株守章句,未遑追隨,今老矣,不勝懷賢之感。因思徐玉几尚德挽章,描寫頗盡。「身騎鸞鶴下天池,手搏雲光五色絲。漢鼎商彝聊說志,秦碑宋梓益搜奇。已醒石上三更夢,還欠人間萬首詩。山白堂前夜深雨,杜鵑來傍翠屏村」。又子儋甲子下第之作:「蕭條書劍出都門,落木西風郭外村。無命文章遭白眼,有情松菊對清尊。下機不愧山妻傲,破屋仍厭處士貧。故國漁樵應笑我,歸來贏得滿頭塵。」
忘己責人
祝枝山允明云:「貪夫欲人之廉,虐夫欲人之柔,暴夫欲人之仁,敖夫欲人之遜,彼亦知夫廉柔仁遜之為美也,然而不能焉。而更要之人,以為己得,則以昧是非之分耳。」
豆腐詩
豆腐起於漢淮南王劉安之術,朱文公豆腐詩曰:「種荳荳苗稀,力竭心已苦。早知淮南術,安坐獲泉布。」蘇雪溪平詩曰:「傳得淮南術最佳,皮膚褪盡見精華。一輪磨上流瓊液,百沸湯中滾雪花。瓦缶浸來蟾有影,金刀剖破玉無瑕。箇中滋味誰知得,多在僧家與道家。」余邑先達孫司業大雅先生嫌豆腐之名不雅,改名菽乳,賦詩云:「淮南信佳士,思僊築高臺。入老變童顏, 【 「入老變童顏」,「入」字原作「營」,不可通,蓋涉下文而誤。據明藏說小萃本改。】 鴻寶枕中開。異方營齊 【 去聲。】 味,數度真琦瑰。作羹傳世人,令我憶蓬萊。茹葷厭蔥韭,此物乃呈才。戎菽來南山,清漪浣浮埃。轉身一旋磨,流膏入盆罍。大釜氣浮浮,小眼湯洄洄。頃待晴浪翻,坐見雪華皚。青鹽化液滷,絳蠟竄煙煤。霍霍磨昆吾,白玉大片裁。烹煎適吾口,不畏老齒摧。蒸豚亦何為,人乳聖所哀。萬錢同一飽,斯言匪俳詼。」
療奇疾事
東吳顧汝玉記王孝廉療奇疾事略:孝廉姓王氏,名敬臣,字以道,長洲縣人,府學選貢生。少篤曾、閔之行,晚兼岐、黃之術,有司表其宅里,撫按薦諸廟堂,徵書計日下矣。同邑半刺張君慕渠致政里居,以萬曆己卯秋九月遭子麟孫禍,以劫財死,事具余所為哀饒州詩中。其第三子聘徐秀才牖民第四女為婦,少奉齋羸弱,乙酉冬日歸於張,未彌月,日長至謁先祠遺像,覺有驚動,遂發狂疾三日夜,若有物憑焉,作半刺語。張氏大驚,奔告徐秀才,徐來省女,則與半刺素生平相勞苦,叩以冥事,曰:「命未應絕,猶得為縣。」因索筆寫遺屬,書一夫字,遂輟曰:「高升掣吾肘。」高升者,同劫賊奴伏誅者也。口中言未然事了了可辨,問以逆狀,則曰:「前世事。」問逆所在,則曰:「在地獄。」問:「女何病?」則曰:「為逆牽告,今在蔣土地祠鞫審。」又謂其子曰:「汝婦賢,恐難繼,此地亦非可居。」徐因祈懇曰:「我女汝媳,汝媳我女,世為婚姻,胡不相恤?」乃曰:「我力不能救,蔣神素莊,王孝子祈之修刺,或可免耳。」王孝子即少湖貢士也。徐不之信,曰:「孝廉正直,寧信鬼事?」曰:「我亦不信,乃今見之。」徐猶然未信。因族人張鳳羽試求救於孝廉,孝廉笑曰:「我素無請謁,冥間亦有人情耶?是不可以刺往,可依古方禱而療之。」又教以夾兩大指,灼艾其間,亦古灸方也。甫加艾,鬼物窘甚,曰:「某等候三日,竟以一丸愈乎?去,去。」女遂甦,今漸差。前一鄰里有患疫者,亦夢孝子能療,得一刺而愈。蓋其所活人夥矣。又聞半刺被創未即死,欲與秀才面訣,為逆所隔,齎恨以歿。今憑媳以語,或其冤魂未散云。獨王君療疾,則孝行通於神明,理不誣矣。況言孝於逆家,謂非有天意不可。余故稍為敘述,以備好奇者采焉。
煮粥詩
「煮飯何如煮粥強,好同兒女熟商量。一升可作三升用,兩日堪為六日糧。有客只須添水火,無錢不必問羹湯。莫言淡薄少滋味,淡薄之中滋味長。」右煮粥詩。
李柿蒲萄
蕭瑀陳叔達謂李花有九標,香雅細淡潔密,宜月夜,宜綠鬢,宜汎酒。俗謂柿樹有七絕:一壽,二多陰,三無鳥巢,四無蟲,五霜葉可玩,六嘉實,七落葉肥大。岳季方作畫蒲萄說云:「其幹臞者廉也,節堅者剛也,枝弱者謙也,葉多蔭者仁也,蔓而不附者和也,實中果可啖者才也,味甘平無毒入藥力勝者用也,屈伸以時者道也。其德之全有如此者,是蒲萄有八德矣。」 【 枇杷秋萌冬花,春子夏熟,得四時之氣。見近峰聞略。】
佳節月忌忌月
古人之節,抑有義焉。如元旦、 【 許慎說文云:「元者始也,春秋謂一為元。」董子曰:「人君體元居正,故曰元年元日。」】 上巳、 【 野客叢書云:「自漢以前,上巳不必三月三日,必取巳日,自魏以後,世用三月三日,不必巳也。」】 端午、 【 緗素雜記云:「余家元和中端五詔書,並無作午字處。」珊瑚鉤云:「屈原懷沙忠死,後人每年以五色絲聯秬而弔之,後世以五字為午,則誤矣。」隨筆云:「唐玄宗以八月五日生,宋璟上表有『月惟仲秋,日在端午』之句,凡月之五日皆可稱端午也。」】 七夕、 【 續齊諧記云:「桂陽武丁有仙道,忽謂其弟曰:『七月七日織女當渡河,吾向被召。』弟問:『織女何事渡河?』答曰:『暫詣牽牛。』」風土記云:「織女七夕渡河,使鵲為橋。」時記云:「七夕,女人結綵樓,穿七孔鍼,陳瓜果於庭中以乞巧,有蟢子羅於瓜果之上,以為得巧。」】 重陽、 【 魏文帝書曰:「歲往月來,忽復九月九日,九為陽數,其日與陽並應,故曰重陽。」續齊諧記云:「汝南桓景隨費長房遊學,謂曰:『九月九日汝家當有災,急令家人縫絳囊或茱萸繫臂上,登高以飲菊酒,此禍乃消。』」仙書云:「茱萸為辟邪翁,菊花為延壽客,假此二物,以消陽九之厄。」夢華錄云:「都人重九,各以粉麵蒸糕相遺,上插翦綵小旗,糝飣果實。」】 皆以奇陽立節,偶月則否,此亦扶陽抑陰之義也。至於元夕以燈, 【 太平御覽載史記樂書云:「漢家祀太乙,以昏時祀到明,今人正月望日夜游觀燈,是其遺事。」唐書嚴挺之傳云:「睿宗好音律,先天二年正月望日,胡人婆陀請然千燈,因弛門禁,帝御安福門縱觀,晝夜不息。」】 花朝以花, 【 風土記云:「浙間風俗言,春序正中,百花競放,乃游賞之時。」】 中秋以月, 【 歐陽詹翫月序云:「秋之於時,後夏先冬,八月於秋,季始孟終,十五於夜,又月之中,稽之天道,則寒暑均,取諸月數,則蟾魄圓,故曰中秋。」龍城錄云:「唐明皇於此月游月宮。」】 皆以望日。此特因其時物之盛者耳。俗以每月初五、十四、二十三為月忌,凡事必避之。衛道夫云:「聞前輩謂此三日即河圖數之中宮五數耳,五為君象,故民庶不可用。」陰陽家書云:月忌是廉貞直日,即獨火星也。二說俟參之。菽園雜記云:「今人以正、五、九月不宜上任,蓋宋尚道教,正、五、九月禁屠宰,新官上任,祭告應祀郊壇,必用宰殺,故忌之。唐高祖武德二年正月甲子亦禁,唐朝新格以正、五、九月為忌月,房玄齡等損益隋律亦存之,以不行刑謂之斷屠月。」
獲麟地
子游武城,今兗州府嘉祥縣,魯之西郊狩而獲麟之地。 【 王廷相曰:「近來華陰、舞陽二縣,麟生於野,厥聲雷鳴,厥口吐火,火即電也。」】
歎歎集
徐迪功昌穀禎卿歎歎集皆消遣悲傷之作,與迪功集迥然不倫。蓋迪功集工於模擬漢魏,而歎歎集則任真而出者也。
薛憲副三同年 【 「薛憲副三同年」,原無「薛」字,據明藏說小萃本補。】
有人論士子未中時,須先成家,後來方可立功名。余謂之曰:「人顧志向何如耳,豈在外面立論?」曾憶薛方山應旂與余論渠同年中三人各別,一是山陝人,中後觀政,衣食不給,冬間猶著夏衣,厭苦馳逐,思親歸阻,終日抑鬱,一夕縊死於旅;一是吳中鉅富之家,歷宦,貪婪異常;一是越中以處館為生者,極清廉,不肯苟取一文。何論有家無家耶?惜久而忘其姓氏也。
論阿房宮賦 【 「論阿房宮賦」,「宮」字原缺,據明藏說小萃本補。】
程文簡公大昌云:「杜牧賦阿房,其意遠,其辭麗,時武陵至以王佐譽之。今用秦事參攷,則其所賦可疑者多,其眾宮宇之盛,曰『覆壓三百餘里,隔離天日』,按始皇紀,作阿房在三十五年,周馳為閣道,自殿下直抵南山,據地里而約計之,自渭水而南直抵南山,僅可百許里;若從東西橫計之,則自鄠杜以至滻水,亦無百里,安得蓋覆三百餘里也?及其眾妃嬪之盛,則曰『王子皇孫,輦來於秦,為秦宮人,有不可得見者三十六年』。此又誤也。始皇立二十六年初并六國,則二十五年前未能盡致侯國子女也,安得三十六年不見御幸也邪?按本紀曰,秦每破諸侯,寫放其宮室,作之咸陽北阪上, 【 即渭城也。】 南臨渭,自雍門以東至涇、渭,殿屋複道,周閣相屬,所得諸侯美人鐘鼓以充入之。則宮室嬪御之盛,如賦所言,乃渭北宮宇中事,非阿房也。阿房終始皇之世未嘗訖,役工徒之多至數萬人,二世取之,以供驪山,未幾,周章軍至戲,則又取此役徒以充戰士。則是歌臺舞榭元未落成,宮人未嘗得居也,安得有脂水可棄而漲渭以膩也?其曰『上可坐萬人,下可建立五丈旗』者,乃其立模期使及此,而始皇未嘗於此受朝,則可以知其初未究也。而牧皆援渭北所載以實渭南,豈非誤歟!」 【 賓退錄云:「洪駒父詩話載鮑欽止之說,謂古本作『未雲何龍』,然未知何據。」】
稱姪甥
困學紀聞云:「白虎通引親屬記,即爾雅釋親也。通典顏延之曰:『伯叔有父名,則兄弟之子不得稱姪,從母有母名,則姊妹之子不可言甥。且甥姪唯施與姑舅耳。』」雷次宗曰:「姪字有女,明不及伯叔,甥字有男,見不及從母。劉共父刊二程先生集,改姪為猶子,朱文公謂古人固不謂兄弟之子為姪,亦無云猶子者, 【 記禮者之言,猶己子。】 但云兄之子弟之子,然從俗稱姪,亦無害於義理也。」
趙僉憲寄贈詩 【 「趙僉憲寄贈詩」,「趙」字原缺,據明藏說小萃本補。】
「幽人抱貞志,禔身在樞機。夕惕未遑寧,結廬掩荊扉。我昔從之游,莫或窺其微。一別三十年,心胸兩乖違。欲往繼前好, 【 去聲。】 風塵埋我衣。題詩紀宿契,因之寄相思。」此石橋里趙僉憲大河寄贈余作也,詩在隆慶己巳秋,今其墓草宿久矣。云別余三十載,余且茫然,然於余鄙性懶慢之狀,頗為識得。檢諸故篋,因識於此。
老子至言
老子曰:「去子之虛志與驕氣泰色與嗜欲,是皆無益於子之身。」至哉言乎!
斯文始終在岱嶽
岱於五嶽稱宗,伏羲畫八卦,以始斯文,孔子作六經,以終斯文,皆於茲土。